導讀：最強大的存在感，就是沒什么存在感。

文/托馬斯之顱

葡萄君身邊打《三角洲行動》的陌生人越來越多了。

前兩天出門去社康打疫苗，剛剛看到一個排隊等待的年輕人一邊用手機打三角洲，一邊投入地念念叨叨；回家路上，又看到停車場里有人站著打三角洲，手指翻飛，非常投入。

我跟三角洲制作人Shadow分享了這件事，他說最近半年移動端的發展確實挺快。這不禁讓我回憶起《王者榮耀》席卷一切的時候——這種不同場景下的人傳人現象，說明產品距離新一代年輕人的生活方式，又近了一步。

但不同之處在于，當年面對《王者榮耀》，大家都在驚嘆天美怎么能做出這樣的產品。可是現在，大家對這一切似乎已經司空見慣——既然這件事發生在天美，那就不是新聞。還不如關心一下由它帶火的搜打撤，到底能不能成為行業的下一個風口。

沒辦法，17年來，天美上線了超過27款游戲，有2800多個全球專利，旗下DAU超過1000萬的游戲不知凡幾，連海外MAU都突破了1億，旗下最成功的《王者榮耀》上線10年仍能再創新高……面對這樣的成績，一切評論都顯得蒼白。而作為一個整體，天美對外發聲的頻率也越來越少，只是默默推出一個又一個爆款，極少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么。

前一段時間，葡萄君和天美不少核心研發人員、中層和高層有過一輪交流。天美怎么還不過時？它憑什么能一直取得連續成功？它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組織？在天美十七周年之際，我們試圖找到答案。

01 文化

想分析一場縱貫十七年的成功，光討論戰術顯然不夠，還要討論組織的文化。但提煉天美的文化，是個公認的老大難問題，因為天美實在是太大了。

有內部人士稱，為了設計天美歷史的展廳，他們曾試圖通過與各個產品團隊溝通，歸納天美的整體理念。結果王者IP團隊說，要用想象力譜寫生命的贊歌；FPS團隊說，要以技術熱情共振，打造全球最好的槍戰游戲體驗；競速團隊說，要在失控中尋求掌控，用極限平衡追求非凡體驗；休閑團隊說，要創造人與人之間的真實連接……沒有任何團隊的理念是一樣的。

但類似的討論倒也不是毫無成效。反復溝通確認之后，大家總結了一系列關鍵詞：務實變通，使命必達，以用戶和產品為核心，進化優于完美。

這些關鍵詞聽上去既不夠性感，又缺乏性格，但正是因為相信并執行了它們，才有了天美過去17年的成績。

什么叫用戶和產品為核心？

強調產品很好理解，而之所以強調用戶，是因為幾乎每個天美員工在聊起天美的氣質時，都會說起天美總裁姚曉光當年那篇《像蘑菇一樣思考》——要和用戶待在一起。

后來這段話被天美內部稱為“蘑菇理論”

有內部人士稱，姚曉光曾對內說過一句話：“只要用戶喜歡，我們可以低到塵埃里。”早在自研《QQ飛車》的年代，工作室高層就會帶隊到各個城市開展玩家線下座談會。而在用研早已成為專業流程之后，天美也嘗試過更多與用戶溝通的新思路。

以《王者榮耀》為例，在騰訊所有大DAU產品中，它第一個嘗試過讓策劃開通微博賬號，也很早就推出了社區App。如今在游戲內，他們還在試圖和玩家一起共創，讓玩家投票選擇優先玩法升級的英雄，舉辦設計大賽并實裝高票作品。從英雄的皮膚、玩法和臺詞，再到回城特效，甚至系統優化，你都能看到用戶想法的落地。

什么叫務實變通？

務實很好理解：不要自嗨，要滿足用戶的需求。《穿越火線手游》主策劃Hank說，他們團隊內部有一句口號：“包起飛，包降落”。作為策劃，很多人恨不得一年提100個設計方案，以此證明自己的創意能力。但在他們看來，一年能提出20個自己打心眼里認可的方案，然后選出10個，甚至5個玩家真正喜歡的方案，這就夠了。

“天美真的不敢傲慢，有些人會覺得我成功過一次，做什么都會NB。但所有歷史項目都告訴我們，你不接地氣，那是一定會被淘汰的。”

變通也不難理解。在過去兩年，賽季制幾乎成了SLG的通解。但《帝國時代手游》制作人劉峰曾告訴我們，雖然產品的國內版本《重返帝國》上線更早，但面向玩家群體測試時，團隊卻發現海外對賽季制并不買賬，他們更喜歡偏向輕度、簡單、直給的線性養成機制。做了這個反常識的決定后，產品取得了上線20天海外收入破億的成績。

什么叫使命必達？

天美接下過不少棘手的任務。他們曾試圖為騰訊研發第一款競速、第一款MMO、第一款射擊、第一款SLG、第一款MOBA、第一款社交派對游戲……作為品類攻堅者，背后吃過的苦頭可太多了。

但攻堅的好處在于，攻下的品類越多，根據地就越多。如此堅持下來，天美很難完全錯過任何一個機會。例如沒有逆戰、CFM和CODM的持續積累，或許就沒有后來《三角洲行動》的勝利。

什么叫進化優于完美？

這個也很好理解，那就是小步快跑，先做后改，永遠在迭代。

當年《王者榮耀》的前身《英雄戰跡》上線時，長線留存一度堪憂，數據指標達不到騰訊內部最高的六星級標準，產品還存在大量基礎體驗的問題。

面對這些問題，團隊列出了200多條開發計劃，優化玩家體驗，將3v3改為5v5地圖，并將原來的天賦系統改為局內裝備系統。在爆改兩個月之后，游戲改名為《王者榮耀》，品牌宣發也從“MOBA真競技手游”，調整為了“5v5英雄公平對戰手游”，這才有了后來的故事。

務實變通，使命必達，以用戶和產品為核心，進化優于完美。十七年來，正是依靠這四句接近第一性原理的信條，以及基于它們的大量實踐與試錯，天美才做出了無數爆款，并幫助它們在沒有參照物的情況下，不斷超越免費游戲的生命周期，走向長青。

拿最近的《三角洲行動》來說，制作人Shadow的很多理念，就都有天美的影子：

“玩法創新會被學習，美術風格可能變遷，長青的團隊才是真正的競爭壁壘……要讓團隊具備持續進化的能力。”——這是進化優于完美。

“一款產品成功之后，很多人會出來跟風寫文章，分析它踩中了ABCD點，并總結出一套公式，嘗試以點的正確，推斷面的成功……在市場還是藍海的時候，這樣套公式是行得通的，因為很多用戶還沒有得到滿足。但在如今這個階段，產品必須給用戶新的，可能過去產品都不具備的價值。”——這就是務實變通，以用戶和產品為核心。

不過等一等，這四句話是不是未免也太樸實，太不炫酷了？

沒錯，這同樣是天美氣質的一部分。早期姚曉光有一個比喻，說天美想做的，是像蛋白質一樣的游戲。

聊起美食，恐怕沒人會想起蛋白質，但它能滿足所有人的營養需求，是大家都不可或缺的東西。像蛋白質一樣的游戲，指的就是那些不強求短期的炫酷，也不徒增體驗的負擔和門檻，有益于身心健康、且長期被需要的產品——它們占用開銷小、可玩性高、體驗流暢舒服、永遠在意玩家需求。

或許只有這樣的愿景，才能做出真正的大DAU產品，因為大眾的需求往往也是模糊的。想服務好他們，首先不能過分強調個性。

一位天美中層說，“做像蛋白質一樣的游戲”這個戰略落實到戰術上，就是想辦法在所有主流游戲類型里，都能占據主流優勢。在過去17年里，天美也確實做到了。

02 進化

但如果只有上面這四句話，天美還會面臨一個游戲行業最棘手的問題：好不容易做出來的爆款，時間一久，就不太容易跟上時代了。

長線運營如逆水行舟，不進則退。然而在所有主流游戲類型占據主流優勢，就意味著天美的用戶，基本就是所有的普羅大眾。然而想要獲得進一步的增長，必須在存量之外尋找增量，把眼光從已知投向未知。這一步，也是很多老牌游戲公司無法跨越的鴻溝。

為了跨過這道坎，他們也開始在產品層面放下身段，更積極地捕捉新鮮事物。

以《QQ飛車手游》為例，近年來，你應該不只一次看到了它聯動出圈的視頻。蛤蟆精、喜羊羊、薛之謙、蠟筆小新、蠟筆小新的狗、PiPi美……在賽道上飛馳的不只有車，還有各個次元的萬事萬物。

截自B站@飛車手游科二八次郎

而《元夢之星》不斷更新的玩法，也在超越玩家的預期。騙子酒館、星寶農場、山海尋靈……他們正在捕捉每個符合自身用戶需求的潮流，然后快速落地。游戲的很多IP聯動也不只是緊跟熱點，而是內容和形式都更加靈活、更接地氣。

柯南里不只有柯南，還有犯人……

如果再仔細觀察，你還會發現近幾年天美的做事風格，也和所謂的大廠慣性不太一樣了。

比如立項。過去的行業，往往先要找到一個可以對標的玩法，選擇被驗證過無數遍的題材，一切都要跟隨市場的趨勢。然而《穿越火線：虹》的立項，更多來自主創們對流行文化和微恐題材的愛好，它的玩法和題材也很自洽，研發思路更偏創作。

制作人Basil告訴我，自己從小就是恐怖迷，平時會追A24電影，粉《怪奇物語》，還在洛陽下過二十幾個古墓（合法）。主策劃Rich也說，這款游戲絕非命題作文，幸運的是，老板們很開心他們敢邁出這么大的一步。

比如玩法創新。像背靠《王者榮耀》IP的《王者萬象棋》，就沒有照搬自走棋的規則，而是設計了一套與眾不同的經濟系統和棋子養成機制，還讓擁有技能的棋手可以加入戰斗，體驗非常新鮮。

比如平臺選擇。2023年，參加完科隆游戲展后，天美J3負責人Leo和制作人Shadow決定改變《三角洲行動》的技術路線，先做PC端，做到滿意再移植到手機。后來騰訊高級副總裁馬曉軼和Leo復盤，認為這是最重要的決策之一。

比如尋找新的用戶群體。幾年前，天美曾研發《見》和《長空暗影》這樣的功能游戲，前者為大家呈現視障群體的生活，后者為視障群體帶來了新的娛樂方式。再比如和人民日報合作的《家國夢》，既讓不少玩家重溫了歷史，也讓很多沒接觸過游戲的人感受到了模擬經營的樂趣。

《見》

再比如走向更大的全球市場。在科隆游戲展上，你會看到排隊2小時試玩《王者榮耀世界》的人群。而憑借和海外頭部大廠的開放協作，以及一款又一款自研產品的出海，天美也獲得了越來越多從業者和玩家的好評，低調地把海外MAU峰值做到了1個億。

站在今天回望，這些似乎都是如今行業的常識。但作為一個數千人的組織，能克服慣性一次次調轉船頭，且踩中大多數的節點并不容易。

過去聊起天美，很多人會覺得賺錢是這個組織最大的標簽。覺得這群人就是要沖進每個賺錢的領域，把目之所至的錢全部掙掉。

但這次和不少內部人士聊過后，我發現到了這個體量，天美的思路已經變了。不管是平臺、題材還是玩法，他們都不再只追求在主流里面占據主流地位，而是希望推動新的主流誕生。

戰略的變化，也讓大家有了不一樣的格局和愿景。很多人都會提到，在一次內部年會上，高層曾說希望“提升全球游戲用戶娛樂品質”。在他們看來，至少最近幾年的天美是配得上這句話的。

03 存在

我在天美的旅程已經接近尾聲，聊的人越多，我就越感慨：似乎拿任何色彩鮮明的語言來形容天美，都不夠確切。因為它太復雜，太龐大，也太模糊了。

最近這幾天周年慶，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。雖然平時在互聯網上，好像沒有太多人主動安利天美，很多天美的用戶也屬于沉默的大多數。但他們依然在用一種溫和的方式，表達自己的態度。

比如你可能沒聽說，天美也有自己的粉絲組織：他們有一個叫做米飯聯盟的玩家俱樂部，而且它在北上廣深、成都、廈門、天津、鄭州、南陽等區域都有分部，大家會在線下定期自發組織聚會。

在B站上，圍繞那一聲“TiMi”的魔音創作賽的熱度，可能比不上很多頭部二次元游戲。但在視頻號上，我刷到過10萬+點贊的，展示能發出TiMi音效小玩具的整活視頻。聽說做這些二創內容的甚至不是天美，而是復刻這個小玩具的義烏商戶……

正如今年周年慶的主題「問題不大，TiMi一下」，天美創造的游戲，已經是太多人生活當中不可或缺的娛樂方式。它們出現在任何角落的任何群體手里，你都不會覺得違和。甚至可以說，天美最強的存在感，就是它幾乎喪失了存在感。大音希聲，無孔不入的它，已經徹底融化在蕓蕓眾生當中。

這些角色你總會有認識的

雖然天美可能不是所有人心目中最酷的游戲團隊。但你必須承認，在過去的17年里，它數次抓住了人口紅利，擴大了游戲人口，讓更多人接觸到更豐富的品類，學會了更復雜的操作；它跨越了年齡、性別和圈層的壁壘，讓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用游戲社交的樂趣。即便10年過去，當你放假回家遇到已經長大的侄子，你依然可以和他開一局王者，問他是想選李白還是亞瑟。

到了這一步，很多人都會問天美的中層和高層：為什么還不知足呢？何苦還要做游戲呢？但問出這些問題的人，恐怕不太理解對于這群人來說，游戲到底意味著什么。

《怪物獵人：旅人》制作人黃冬一直在做動作游戲，這是一個道阻且長的賽道。我問他為什么一直要做，他引用了《F1：狂飆飛車》結尾的對白——主角千里迢迢來到荒野中的拉力賽，主辦方告訴主角，他們給不了多少錢，主角說錢不是重點。主辦方問：那什么才是重點？“主角沒回答，但其實是有答案的。”

答案不難理解。在這家工作室，幾乎所有高層都是研發出身，也依舊把游戲當成愛好。《王者榮耀》核心團隊在成功前，最快樂的事情就是一起打Dota；如今姚曉光在最焦慮時，仍然會打選擇打一把《星際爭霸》，一個人專注對抗7臺電腦，以此緩解壓力；有時開會開到一半，他還會突然掏出一個自己親手搓出來的Demo。

但游戲行業最不缺乏熱愛，我總覺得他們還有更復雜的追求。十七年來，一次又一次竭盡全力、重若千鈞的責任、無數次不為人知的失敗……想繼續承受這些，光憑熱愛恐怕不夠。

在這次旅程的最后一個環節，我發現在天美的辦公區域有一幅海報，上面除了“向快樂出發”的Slogan，還有一句面向內部的口號：創造偉大的作品。

真正的答案似乎找到了。

在商業世界，成為全球最賺錢的游戲工作室，并且17年來一直保持增長已經足夠偉大；可是迪士尼成立于1923年，任天堂成立于1947年，在文化創意行業，想持續創造堪稱偉大的作品，17年的歲月只是一個開頭。

內部人士告訴我，這個愿景他們一直只是用來鼓勵同事，沒有對外傳播。我也理解他們不好意思對外傳播這句話的忐忑。畢竟，天美還要對抗龐大體量所帶來的詛咒，對抗被歲月侵蝕造就的平庸。是不是終有一天，它會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，距離偉大越來越遠？

但一位天美高層說，從科興搬到前海數碼大廈之后，姚曉光在辦公區域擺了一個巨大的，關于圣喬治和龍的雕塑。“用來提醒我們自己，我們還是要做屠龍勇士，不要成為惡龍。”

今天是天美十七歲的生日，今天和平凡的日子沒有什么不同。形形色色的人們依舊在天美的游戲里組隊，TiMi的聲音依舊在世界各個角落響起，天美依舊沒什么存在感，但很多人都明白，這個已經不必尋找存在感的組織，低調卻無可替代。他們還在悄悄挑戰自己的極限，繼續創造偉大的征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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